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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吕克·贝松聊《狗神

类别:行业资讯   发布时间:2023-12-25 06:22:02   浏览:

  “人们不明确地喜欢我的每一部电影,有时候他们喜欢这部,不太喜欢那部,不过他们还是会感兴趣,下一部是什么?”

  在山西平遥的一个仿古大院里,吕克·贝松穿着件灰色毛衣,看上去很舒适。他思考时大眼圆睁,看向周围,“我的食物(养分)不是来自电影,是来自生活中的各个角落。”他看着身处的院子,敲敲桌板,“它很老了,但不是每一个部件都是老的。有塑料的、假木的。”

  他喜欢观察,感受,“比如海拔,在空气中感受到最高点有点不同。(观察)对我来说是不停歇的。所以我必须去睡觉,因为我摄入了太多。”在中国,他甚至试图区分不同人的口音,更像北京人,还是上海人。假如10年以后,他拍的一部电影里有个中国演员,他可以说,“不,不是这样”,他以前见过,应该是那样。

  吕克·贝松每天写作,用法语和英语混杂写作,大部分是法语。聊起写作,他放下马克杯,带我参观他的临时书房,酒店的信纸整齐地放在桌子中央,旁边搁着他的钢笔。到现在,他都只用纸笔写作,不用电脑。进行中的剧本,他会写下来拍给在巴黎的助理,由对方录入。助理和他搭档工作已经20年。

  吕克·贝松的新片《狗神》入围2023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,10月作为惊喜影片在平遥国际影展放映,他本人也来到这个北方县城。不少导演、文化名人看了《狗神》,“吕克·贝松导演非常善于把残酷暴力和柔软的东西结合在一起”,导演章明说,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是这样,《狗神》也是这样。艺术家陈丹青紧跟着表示同意。

  吕克·贝松今年64岁,导演的数部作品在中国颇受影迷认可,最经典之作是讲述孤独杀手和小女孩玛蒂尔达之间情谊的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(1994),超过433万人在豆瓣上标记看过,评分高居9.4;其次是以无法融入人类社会、把生命投入深海的男人为主角的《碧海蓝天》(1988),豆瓣评分8.7。吕克·贝松擅长拍好看的电影,主角身世复杂,故事精彩,情绪饱满,观众可以看得很爽。

  12月15日,《狗神》在大陆公映,目前豆瓣评分8.3,在今年的院线片里非常亮眼。

  《狗神》之前的10年里,吕克·贝松拍了《超体》(2014)、《星际特工:千星之城》(2017)、《安娜》(2019),分别展示了一个普通大学生突然拥有超能力后的选择、星际大都市的奇观、在两地有情人的超模杀手如何在险境中选择自己的活路。

  而《狗神》“是一部讲述痛苦的电影”。“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痛苦。我想去探讨,我们如何应对痛苦?我们是要做更好的人,还是更糟糕的人?”

  在平遥的“惊喜首映”后,吕克·贝松被邀请上台,他说,“我17岁时,有位导演跟我说了一句话,想搞好一部电影要两年,搞砸一部电影只要两分钟。我特别要感谢我的演员,如果没有他,这部电影就立不住。”

  扮演主角道格拉斯的演员卡莱伯·兰德里·琼斯表演相当精彩,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,还有妩媚的异装扮相。

  电影有两条线:道格拉斯因盗窃、抢劫等数项罪名被捕后,心理医生试图打开他的心房;在一次次插叙里,道格拉斯悲惨的过往人生得以披露——从小被父亲和兄长虐待,长时间被关在狗笼,狗成了他生命中唯一信赖的生物。因为脊柱里有子弹,他只能坐轮椅,长大后获得的一点暖意被他无限放大,而当这暖意消散,也给他带来了毁灭性打击。于是这个不被正常社会接纳的人和一百多条狗生活在一起,训练它们帮他劫富济贫。

  接受访谈时,吕克·贝松偶尔停下、思考,平遥古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通过扩音喇叭,飘进这个安静的小院。我们讨论了道格拉斯这个人物为什么最终走向死亡;吕克·贝松的电影观,以及他日常的写作习惯。

  他说,自己大概有50支钢笔,到世界各地他都会买笔,“就像有的人会买香奈儿一样。”每天早上,他会花五分钟之久,来选自己究竟该用哪支笔写作。

  吕克·贝松:我创作电影的过程当中,一直很小心。我希望10年、20年之后,这部电影不会给人陈旧的感觉,既然这个电影是关于人类的痛苦,它就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世纪的任何时期。我没有让影片中出现电脑、手机这些通讯工具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在《狗神》里,为什么狗成为了道格拉斯和外部世界沟通的几乎唯一媒介?

  吕克·贝松:《狗神》来自一个家庭的真实故事。爸爸把孩子扔在笼子里四年,这太疯狂了。这就是故事的开始。

  (媒介)不仅仅是狗,我想是痛苦。痛苦是人与人之间的纽带。你遇到某人,说你小时候失去了爸爸;而另一个人说,自己年轻时遭遇过一场事故,你们因痛苦而联系在一起,痛苦让你们更加亲近。

  对道格拉斯来说,他被遗弃,坐在轮椅上。除了狗以外,人们并没有真正接受他本来的样子。但狗不在乎。它们接纳他本来的样子。无论发生什么,它们都爱他,它们不在乎他是个坐轮椅的。狗能给人无条件的爱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为什么道格拉斯的父亲和兄长身上有那种毁灭性,让他们如此厌恶家庭、生活,施加暴力于道格拉斯?

  吕克·贝松:他们年轻时可能也受过很多苦。人面对痛苦时有两个选择,好的方式,坏的方式。显然道格拉斯的父亲选择了坏的方式,背叛,仇恨,反抗生活,反抗社会,反抗一切。而道格拉斯遭受很多痛苦时,选择了其他方式。

  吕克·贝松:就是开头。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剧本结构,就像《象人》或《弗兰肯斯坦》一样。展示一个怪物,让人感到害怕,然后表现出怪物是可爱的,是一个好人。从怪物开始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你为什么让道格拉斯最终走向失败和死亡,而不是让他保持一个教父的地位,更长久地帮助别人?

  吕克·贝松:我想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生存。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寻找幸福,但是却越来越难。这个社会总是像在谋杀他一样。所以最后,这对他来说只是正常的结局。他想要平静。

  吕克·贝松:这是一个乐观的故事,因为他救了一个女人。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也是这样,没有人能够帮助那个小女孩(娜塔莉·波特曼饰演的玛蒂尔达),社会保障、政府、警察,没有人帮助她,唯一能帮助她的是镇上最糟糕的人,他不知道如何读书、写作,他是一个杀手。但他是唯一能提供帮助的人,莱昂和道格拉斯有同样的心肠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拍这样的电影是否代表了你的价值观,即,很多人得不到社会系统的支持,所以他们选择在系统外做一些事,尽管可能是违法的。

  吕克·贝松:不。一个人非常健康、快乐、富有,而他在帮助别人,那很好,但就不那么令人印象深刻了。一个只有普通工作和一点钱的人帮助别人,更令人印象深刻。这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。仅此而已。

  吕克·贝松:我4:30左右起床。今天也是这样。(北京时间?)北京时间。我已经习惯了。我不是一个熬夜的人。我不出门,很早睡觉,很早起床。我从起床工作到八九点,写作。这是一个孤独的时段,放上音乐,然后可以去想去的世界,不打扰任何人。

  通常我写一个剧本时,会一遍又一遍地听同一张专辑。一个剧本总是对应着同一张专辑。每天早上,音乐的节奏会把我拉回前一天的位置,有帮助。

  吕克·贝松:我不能告诉你。这是秘密。我不希望艺术家因为ta的音乐给了我灵感而向我索要版权费。(笑)

  吕克·贝松:我从13岁开始写日记,只是日记,13,14,15,16,写了4年。这就像我有一个朋友,我给他写信。因为我很孤独,写日记是我在分享,不知道是和谁。那四年让我感觉很好。

  然后我开始写小故事,但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写,当我打开我的卧室窗户,会看到很多牛。那时候我16岁,我的大多数朋友开始喝酒、抽烟之类。但是这样的逃避方式从来没有诱惑过我。我真正的逃避方式从一开始就是写作,它更健康。

  吕克·贝松:写作还是一个逃离的出口。导演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更繁重,必须说服大家,必须与演员打交道,还有投资人、工作人员、记者、公众。有时非常困难、沉重,有时很悲伤。写作真的是一个人享有的真正的自由,所以我珍惜它,喜欢它。我当然喜欢做导演。但有时当你导演一部电影时,必须成为一个几乎像将军一样的人,去打仗。我不太喜欢战争。

  吕克·贝松:首先要有一个过滤器,写了些东西,认为它很好,可能会更好。我有这样几个人,我的制作人,有些朋友,我妈妈;以前我在屠夫那里买肉,有时会给他剧本,看看他是否喜欢,或者有哪里不明白。读剧本不需要是专家,只需要是电影迷。

  读者通常有三种反应:每个人都觉得不好;一些人喜欢,一些人不喜欢;大家都喜欢。如果大家都喜欢,好吧,那我就写第二稿、第三稿、第四稿,这就是信号。不能拍一部挑衅其他人的电影。拍电影是为了分享。这是一份礼物,希望人们打开。如果他们说“好”,就会非常感谢;如果他们说,我不需要这个,会失望。因此,与人们分享,看看他们是否有热情,很重要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如果是第二种情况,有人喜欢,有人不喜欢,你会选择相信观众还是自己?

  吕克·贝松:如果一半人很喜欢,而另一半不太喜欢,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,我会说让我考虑一下。然后我把它放在一边,大概两个月,我再次拿起它,出一个新版本。我会很好奇,这个新版本,能不能至少把(不喜欢剧本的)那一半人中的至少一半,争取到前一个阵营。如果新版本能打动他们,那我就继续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在对观众友好的导演和更在乎自己表达的导演里,你选择做前者,为什么?

  吕克·贝松:因为我带着爱意制作电影,爱必须被分享。当人在餐桌上讲一个笑话,是希望人们在最后笑,如果他们不笑,我再也不会说这个笑话了。

  对我来说,创造就是分享,在法国,有两大路径:艺术是给懂艺术的人看的;艺术是给每个人看的。对我来说,艺术是给每个人看的。我喜欢去卢浮宫,看《拉奥孔》。看画的人不是大人物或懂艺术的人,就是游客,他们看画,因为画在和他们说话。这幅画就是为此而创作的,不需要对它是如何画的发表一场演讲。

  吕克·贝松:这很有趣,因为我为观众拍电影,有时批评是有建设性的,有人会说我喜欢这个部分,但也许这个可以更好。这是正常的。但今天,尤其是在互联网上,人们是如此刻薄,说些毫无意义、与电影无关的话。这些人应该照照镜子,因为是他们自己有问题,不是我,不是电影。我对互联网制造的这种愤怒感到非常失望。人们就在那尖叫(哇哇哇)。嘿,等一下,这只是一部电影。电影是可爱的,是友好的,看电影不是很贵,而且你没有义务去看。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叫呢?为什么你有这么多恨意?这让我很不安,这种恨意不是我的问题。他们应该解决自己的问题。艺术是对自身的映射。

  比如说,有些人喜欢一些电影,不喜欢另一些,他们会谈论他们不喜欢的电影,说他们有多么讨厌这部电影。为什么不谈论另一部呢?把你的喜欢分享给别人:它并不完美,但它真的很好,很酷。为什么不把你的能量放在这里,而是去互联网上说,我讨厌这个?

  南方人物周刊:既然你希望电影面对尽量多的观众,你描述的这类人,是不是曾经对你有过影响?

  吕克·贝松:如果开始听这些人的话,就没法写任何东西。一切都会被批评。我喜欢(这类评论):我更喜欢你的上一部电影,这部新的,我不喜欢,因为我不明白这一点,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这样做。

  我会听。这是有建设性的看法。这是每个艺术家都会接受的。如果有三个人说,不明白结局,那回去再改,因为通常观众应该明白结局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影迷或者影评人,试图对你的电影进行归类、总结,但不大容易——

  吕克·贝松:我认为这很棒。太棒了。这是一种赞美,但这也可能是为什么人们不明确地喜欢我的每一部电影,有时候他们喜欢这部,不太喜欢那部,不过他们还是会感兴趣,下一部是什么?因为我总是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。所以至少他们很好奇。有的导演拍的总是同一部电影。但我每次都试图给人们带来惊喜,我会探索,至少观众对我不错,他们关注我。如果我放弃探索了,他们也不会看我的电影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今年在威尼斯电影节接受采访时你说过,希望20年以后,你会被记住的只有电影。你是否会设想自己的电影会以怎样的方式被记住?

  吕克·贝松:以你想要的方式,这不取决于我。我就像300万年前的穴居人,在洞穴里画了大概20幅史前动物的图画。300万年后,人们进入洞穴观看绘画。就是这样。你可以在几个世纪后观看它们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在电影创作上,你有没有相对理性的标准?作品做到什么样算是够好?

  吕克·贝松:每个剧本都是不同的。我试着保持开放的态度。有的时候有学生,或者朋友的儿子,年纪还小,对电影什么的不太了解,会说,这太棒了,也会说,太糟了。但必须听,这是新一代在用新的方式表达自己。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要改变一切去迎合他们。我经常给我的孩子看我喜欢的经典电影。他们大概12岁时,我给他们看查理·卓别林,他们很喜欢。我很惊讶,好吧,卓别林100年后仍然能感动人们。有时我放映一部我真正喜欢的电影,孩子说,爸爸,这太无聊了,它太长了。所以很有趣。

  南方人物周刊:你是否觉得电影有绝对意义上的好,比如你给孩子推荐的经典电影,是你认为绝对好的电影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