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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言:北京太喧嚣人太多 书房没老家书房安静

类别:行业资讯   发布时间:2024-02-29 00:53:23   浏览:

  发布时间:2012年10月26日 08:01进入复兴论坛来源:人民日报手机看视频

  送儿子走的那天,母亲哭得稀里哗啦。平日严肃的管贻范对着小儿子说:“凡事谨慎,切记祸从口出,人不要张狂,否则必遭祸患。”

  “这一次是真正和野菜、地瓜干离了婚。”莫言刚到新兵连的第一顿饭,一笼雪白的小馒头,他一口气吃了八个。炊事班长对司务长说:“坏了,来了个大肚汉。”司务长回答:“吃上一个月就吃不动了。”果然,一个月后,莫言肚子里有了油水,同样的馒头只能吃两个了。

  初到部队,莫言和所有的农村兵想法一样,好好表现。挖厕所,重活脏活啥都干,争取提干留在部队。他很快当上了副班长,还成为连队里的图书管理员。因为表现突出,自称高中文化的莫言被上级调到河北保定,当新兵连的政治教员和保密员。

  小学未毕业的莫言恶补大量马列著作后,也敢拿着大学教材给战士们上课了。在哥哥的往来书信指导下,他阅读了大量的古典文学,写作水平也得到质的飞跃。

  在哥哥的指导下,莫言的第一篇小说《春夜雨霏霏》发在了保定的文学刊物《莲池》上。

  文学最终改变了莫言的命运,1982年,靠着发表的8篇小说,在领导的大力推荐下,部队留下了超龄的莫言,提升他为行政23级的排级干部,还把他调到了北京延庆总部当宣传干部,负责理论教育工作。

  在莫言小说《白驹秋千架》中,第一次出现“高密东北乡”。此后,莫言所有小说故事,都围绕“高密东北乡”展开。经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,高密东北乡,与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和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镇一样,成为世界文学版图上的地标。

  “莫言笔下的东北乡,是以他生活的故乡河崖公社为原型虚构的,现实里的高密都是一马平川,但在他的笔下,东北乡除了平原,有森林、湖泊、高山、草原,这是典型的虚构文学世界。”莫言大哥管谟贤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  1984年7月,艺术学院首次设立文学系,部队老作家徐怀中当系主任。考试只有3门课,政治、语文、史地,莫言考了216分,其中语文90分。他和钱钢、崔金生、李存葆等人成为了同学。

  两年之后,军艺毕业的莫言被分配到总参政治部文化部当创作员,在北京城里安了家。接下来,莫言又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办的研究生班,拿到了文学硕士学位。

  在军艺的两年,让莫言找到了自己的创作方向。他的成名作《透明的红萝卜》源于他的线岁时他在一个离家不远的工地上,给一个铁匠拉风箱,他溜到旁边的萝卜地,偷了一个红萝卜,被人抓住,脱了他的鞋让他对着毛当众认罪,回家又被父亲拿绳子抽打。

  《红高粱》是莫言1985年写的,那年刚好是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,他想起了棉花加工厂的好友张世家讲的孙家口伏击战。

  1938年,当时驻胶县的日军汽车队,经常从村后的石桥上经过,到平度县城去。3月15日,当时高密东北乡的游击队伏击了路过的汽车队,这一战消灭日本鬼子30多人。后来,日本军队报复,把公婆庙村当成了孙家口,一路烧杀抢掠,枪杀100多人,烧光公婆庙村的房屋。

  在真实历史基础上,莫言进行了大胆的虚构和想象,小说里的“我奶奶”人物性格直接取自莫言的奶奶。莫言的奶奶和《红高粱》里的“我奶奶”都姓戴,是管家的大总管,一家十几口人的吃穿全由她安排。

  “我奶奶胆子比爷爷大,有一年家里来了日本鬼子,鬼子在外边砸门,一脚将爷爷踢倒,刺刀对准爷爷胸口,吓得爷爷面如土色。奶奶走上前去扶起爷爷,爷爷出门想跑,那鬼子一勾枪机,子弹从爷爷耳边飞过。此后,只要听说鬼子来了,爷爷就先跑了,家里往往是奶奶留守。”

  《红高粱》中的王文义是莫言的老邻居,真名实姓。王文义是个老实人,年轻时当过几天兵,他胆小,鬼子打枪,可能是擦着他的耳朵了,他一摸有血,就喊“我的头没了”,把枪扔到水沟里。连长气得骂:“没有头,你还会说话啊!”

  《红高粱》在莫言村里放,王文义看到莫言把他写死了,愤怒地拄着一根拐杖找管贻范:“我还活得好好的,你家三儿子就把我给写死了。咱们几辈子的邻居了,怎么能这样子糟蹋人呢?”管贻范回说:“莫言小说里的第一句话就是‘我父亲这个土匪种,难道我是土匪种吗?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。”

  后来莫言回家,买了两瓶酒给王文义送去。“我说我把您塑造成一个大英雄了。他说什么大英雄,有听到枪声就捂着耳朵大喊‘司令司令我的头没了的大英雄吗?我说您不是很英勇地牺牲了吗?聊到后来,大叔很宽容地说:‘反正人已经被你写死了,咱爷儿俩就不计较了。这样吧,你再去给我买两瓶酒吧。”莫言回忆说。

  当时,有人提议莫言应该把这个题材集中写成一部长篇小说。莫言就把《红高粱》、《高粱酒》等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,结集成《红高粱家族》出版。

  《红高粱》里,莫言写了“我爷爷”,也写“我奶奶”。在《丰乳肥臀》和短篇小说《五个饽饽》和《石磨》里,莫言写到了自己的母亲高淑娟。

  高淑娟1922年出生,17岁嫁给管贻范。高淑娟在黄土地劳累了一辈子,患有哮喘、肺气肿等多种疾病。1961年春节,正是吃不饱饭的日子,她把从牙缝里抠出的几斤白面,做成饽饽放在祖宗神位前当供品。年刚过完,婆婆让儿媳妇去收回,没想到饽饽被讨饭的偷走了。这可是一大家里半个月的口粮,高淑娟背负着偷吃偷藏的嫌疑,哭了大半夜。莫言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,就写了篇《五个饽饽》。

  1994年,高淑娟因病去世,莫言悲痛不已,在故乡住了几十天,写了《丰乳肥臀》。《丰乳肥臀》让莫言拿到了大家文学奖的10万元奖金。后来莫言转业到了《检察日报》,在影视部为他们编写剧本。

  “我母亲50多年里,当媳妇的时间比当婆婆的时间长,一直没过上好日子。等后来过上好日子,又老生病。她活着的时候经常感叹自己命苦。”管谟贤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  1955年,给莫言接生的,是姑姑管贻兰;1981年,给莫言女儿管笑笑接生的,也是管贻兰;1986年,给莫言妻子杜芹兰做流产手术的,还是管贻兰。

  在去莫言老宅的前一天,南方周末记者向莫言要管贻兰的地址和电话,莫言说:“不用电话,我姑姑是当地家喻户晓的人物,她当医生一辈子,那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她接生的,都知道她。”

  管贻兰住的沙口子村和莫言老家平安庄隔河相望。作为《蛙》的真实主人公,因为莫言的获奖,不时会有记者来采访她。

  姑姑是大爷爷管遵仁的女儿,也是莫言最喜欢的亲人。“我小时候,家里人生了病,就会把我姑姑搬来,她给我看完病就开始讲她当天遇到的事,我们就瞪着眼听。她医药箱里给人打针的那种小纸盒,是我们最好的玩具。我写小说以后,一直想以姑姑为原型写一部小说。”莫言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  莫言退学回家务农,不想种地,还跟大爷爷管遵仁学过两年中医。那时候,莫言回家已有4年,面对繁重劳作的黄土地,觉得生活没有出路,看不到未来,情绪低沉。

  管遵仁给莫言讲过一个故事。旧社会青岛有个老板的工厂开业,大门两侧需要挂牌,请了一些当地书法家写字。当时一个农夫在门外看见了,他光脚进门拿起笔来就写,写到最后一个字不写了,说自己手疼,一个月以后再补。老板后来一比,他的字写得最好。后来他的厂要开业前一天,老板找到农夫写了一个字,回家就对上了,一点不差。

  “我父亲讲这个故事,是鼓励莫言,人一生一世一定要学好一样东西,不然被别人看不起。不能做人上人,也不能做人下人。”管贻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  学医那两年,莫言在姑姑家里看了不少书,还听大爷爷管遵仁给他讲了很多历史上的传奇和聊斋里的故事。后来,莫言小说里出现的老人,都有管遵仁的影子。包括莫言的毛笔字,也是那时受大爷爷的影响,为的是学开中医方子。

  莫言小说里的人物,大部分在老家都能够找到原型,《生死疲劳》里的“蓝脸”,是20世纪推广“集体合作社”时,村里一个坚持要单干的老农民。此外,妻子杜芹兰的母亲,不愿意把自己分到的田地合并交给生产队,手拿《人民日报》去山东济南,拿到当时省长的批示,回家后贴到大门口,以上门纠缠的工作人员。

  莫言的四叔管贻寿,1984年赶着牛车往40里外的县糖厂送甜菜,在途中被一个酒后无证驾驶的司机轧死,当时这个司机正给一个公社书记家建房拉砖瓦。事件发生后,书记动用各种关系,上门威胁利诱,最后赔偿了500元人民币。莫言和哥哥得到消息后,准备回乡打官司,被父亲制止:“人死不能复生,宁叫一家冷,不叫两家寒。”莫言以此为基础,写了《天堂蒜薹之歌》,把惨死的管贻寿留在了小说里。

  “小说家总是想远离政治,小说却自己逼近了政治。”莫言在写《天堂蒜薹之歌》时,伪造了这段名人名言。

  《蛙》的原型、姑姑管贻兰沾了“文化”的光。新中国成立后土改时,管遵仁被划为“地主”,加上他儿子又被军队抓壮丁去了台湾,日子不好过。新中国成立以后,政府非常关心人民的健康,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新生育法的培训。当时有文化的人不多,姑姑从小开药方,认识字,被当时的县卫生局选中,成为新法接生培训班的首批学员。

  从18岁开始一直干到70岁,管贻兰接生的孩子差不多有两万个。在农村实施计划生育政策期间,管贻兰在当地又成为了不受欢迎的人。“夜里不敢一个人出门,走路有人从背后用砖头砸。”莫言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  如今管贻兰回忆起往事:“当时的政策是‘两个正好,三个多点。农村人都想要男孩。中国人口这么多,不搞计划生育,一年高密就能生出一个乡镇。原来一个村200多户,一年就能生600多个孩子。地里的粮食生产跟不上人口增长速度,后来慢慢乡亲们也理解了。”

  莫言大哥家两个儿子,二哥家一男一女;莫言姐姐连续生了三个女儿,第四胎生了个一男一女的双胞胎;莫言妻子杜芹兰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,户口还在农村。按政策讲,他第一个孩子是女儿,间隔几年后可以再要一个。

  当莫言刚刚调到北京时,妻子怀孕了。“如果我是普通战士,是志愿兵,可以要第二个孩子,但我们总部机关特别严,不能要第二个孩子,几千个干部都没有第二胎,不能因为我影响了整个单位的荣誉。”

  2002年春节,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跟着莫言回高密过年。大江对莫言的姑姑很感兴趣,后来在很多次演讲中都提到姑姑。

  “我写《蛙》是因为报纸上关于计划生育政策的讨论,当时这个政策说要管30年,政策到期后,这几年学术界开始反思计划生育政策,广播、电视和报纸上出现许多讨论,我觉得写这个故事的时机到了。”莫言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  莫言写《蛙》的时候,管贻兰已经退休了,和从医院开救护车岗位退休的老伴一起给她的四个孩子带小孩。她和丈夫都是城市户口,按照政策,四个孩子都只要了一个孩子。“管笑笑是独生子女,她爱人也是独生子女,笑笑现在已经生了一个女儿,还可以按照政策再生一个,到时候一个姓管,一个姓苗。也算有了香火。”《蛙》之后,已经当上了姥爷的莫言,和妻子平时在家给女儿带外孙女。

  刚刚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,现在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院院长,他已经在考虑退休后的生活了:“北京人太多了,城市太喧嚣了,我现在就盼着退休,该叶落归根,高密老家挺好的,亲人都在这里,我的书房也比北京的书房安静。”